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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多人來說,「信仰」和「信念」不過就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說法,但這兩個詞並不相同;而想要掌握當今宗教持續劇變的程度,明確區別其殊異性是很重要的。「信仰」涉及深層次的信心,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通常用在信任的人或珍視的價值觀上面。這正是神學家田立克(Paul Tillich, 1886-1965)所謂的「終極關懷」(ultimateconcern),也是希伯來人稱之為「心臟」的東西。

至於「信念」則和「相信」有關,更像是一種意見,一般我們常用這個詞來表達某種程度的不確定性。「這件事我不太清楚,」我們會這麼說:「但我相信它可能是這樣。」你可以很輕易地相信,也可以掏心掏肺地相信,但相信的假設性比存在性更強。我們可以「相信」一件對我們沒什麼影響的事情是真的,但我們只會把「信仰」寄託在某件對我們生活方式極為重要的事情上。當然,人們有時會混用「信仰」與「信念」,但除非我們清楚分辨兩者的區別,否則要理解今天基督宗教的結構性轉變會很吃力。

西班牙作家烏納穆諾(Miguel Unamuno, 1864-1936)在他的短篇小說《《殉教者聖曼努埃爾.布埃諾》(Saint Manuel Bueno, Martyr)中,用很戲劇性的方式凸顯了信仰和信念的最大不同。書中,一名年輕男子因為其母不久於人世,所以從城市返回他在西班牙的家鄉;在當地牧師的見證下,母親一把抓住兒子的手,要求他為自己禱告。兒子沒有回應,但在離開房間之後,兒子告訴牧師,雖然自己很想,但他還是不能為母親禱告,因為他並不信上帝。「一派胡言,」牧師回答:「你不必信上帝就可以禱告啦。」

烏納穆諾故事中的牧師,很清楚信仰和信念之間的區別;他知道,禱告和信仰一樣,是比信念更原始的一種東西。他可能會和這位不信上帝、卻想禱告的年輕人進行一場神學層次的唇槍舌戰,搬出各種老掉牙的「證據」證明上帝存在,而這年輕人可能會引用一樣古板的理論反駁那些證據。他們倆大概也都知道,這樣的辯論不會有什麼結果。法國女作家西蒙娜.薇依(Simone Weil, 1909-1943)也知道。她在自己的作品《薇依的筆記》(Notebooks)中,曾寫下一句格言:「如果我們愛上帝,即使我們認為祂不存在,祂仍會使自己的存在得到彰顯。」薇依的話雖然聽起來有點荒謬,但在她短暫而痛苦的生命中(卅四歲即撒手人寰),卻已經體會到了愛情和信仰都比信念更原始。

上帝是否存在? 這個命題早在兩千五百年前、柏拉圖的時代,就已經爭論不休;戰火延續到今天依然沒有休止的跡象,但這就像重申上帝存在與否一樣,都是千篇一律的老調。就性質而言,這些爭論的焦點都是「信念」而且永遠不會有結果;但信仰可就不同了,它和敬畏之情、愛情與奇蹟有著更密切的關聯,在我們最原始的祖先智人(Homosapiens)之中就開始成形,遠早於柏拉圖的時代。柏拉圖的雄辯戰場是「信念」,並不是「信仰」。

而〈使徒信經〉(creeds)就是信念的集成。但是,基督宗教的歷史並不是信條的歷史,而是一個信仰群體的故事,這個群體有時會將信念拼湊成信條。這也是一段關於一群同樣虔信基督宗教,質疑、修改與揚棄那些相同信條人士的歷史。就像教堂建築從隔板小禮拜堂到哥德式教堂的變化一樣,教義只是基督徒在某些時候尋求代表自己信仰的符號而已。但無論信條正典還是建築結構,都只是通往目的的手段,將這兩個目的加以製造或定義,都會扭曲信仰背後的根本現實。

 

基督宗教史的三個時代

近兩千年之久的基督宗教歷史,可以分為三個不同長度的時代:第一個時代可以被稱為「信仰時代」。這個時代始於耶穌和他最親近的門徒,用激勵人心的信仰加速推廣耶穌發起的運動。在迅猛成長和殘酷迫害並存的第一階段,基督徒同享基督聖靈(聖神)並活在其中,因而團結了彼此。在此階段,「信仰」意義是希望和深信耶穌所彰顯的,一個充滿自由、療癒和憐憫的新時代即將到來。成為一名基督徒,就代表住在耶穌的聖靈裡、懷抱著祂的希望,並追隨祂已經開始的事功。

基督宗教歷史的第二個時代則可稱為「教理時代」。這個時代的種子,在基督宗教誕生後的短短數十年內就開始萌芽。教會領袖開始為那些剛信教、卻還未曾熟識耶穌或其門徒的人制訂指導原則。由於這類初始指導原則強調信念,所以它們慢慢變得繁雜、成為厚厚一疊教義問答集,用關於耶穌的信條取代對耶穌的信仰。因而,即使在信仰時代的早期,就已經為信仰和信念之間的緊張關係埋下了伏筆。

而後,在西元三世紀的末葉,發生了一些更不祥的事情:菁英階層開始成形,隨後很快就發展成神職階級制度,教會的專家們也將各種教理手冊濃縮為信念清單。儘管如此,這些做法因地而異,因此直到第四世紀開始時,整個基督宗教仍沒有統一的教義信條。聖靈把大家團結在一起,到處都有不同的教會與會眾,各式各樣的神學學說也蓬勃發展。最大的轉折點,出現於君士坦丁大帝(西元三八七年逝世)在位期間。他巧妙地拉攏基督宗教來加強自己的帝國野心;基督宗教作為加利利人的新宗教,原先是個非法的宗教,但經君士坦丁大帝敕定成為合法宗教。儘管君士坦丁崇敬耶穌,他仍持續供奉著太陽神祇赫利烏斯(Helios)。

此外,君士坦丁還以鐵腕領導教會,一手包攬主教的聘用、薪資的支付和籌建教堂等事務,而且出手大方闊綽。相較於教宗,君士坦丁大帝更像是真正的教會領袖。無論君士坦丁大帝究竟抱持什麼樣的動機,他的政策以及他的繼位者--特別是狄奧多西皇帝(Emperor Theodosius, 347-95)--終讓基督宗教登上羅馬帝國國教的寶座。當往昔多神教的鎮國老神們似乎一個個離帝國而去,這些羅馬皇帝無疑都寄望這一招可以維繫風雨飄搖的帝國治權。然而,這個策略還是沒有扭轉帝國崩解的命運,對於基督宗教來說,結果更是一場災難:國教的加冕其實讓自己丟盡了面子。基督宗教從一場原本充滿活力的運動,融入了僵化的帝國方陣、加進更多必要的信念,從而為接下來幾百年每個階段的基本教義派的登場埋下伏筆。

兩個古老的體系發生巨大的合併,也大幅改造了雙方的體質。帝國成了「基督宗教帝國」,基督宗教則成了帝國的宗教。因為有了皇帝批准的印信,成千上萬的人開始爭先恐後地加入這些原先為他們所鄙視的教會。主教們包攬大權、勢可敵國,開始過著帝國菁英的奢侈生活。在隨後的「君士坦丁時代」,基督宗教(至少官定版是如此)僵化成一套強制性的戒律制度,大量的信條被編纂成為教義,強大的階層體系和帝國敕令嚴格地監控整套制度。異端於是成為叛國罪名,而叛國罪就是相信異端邪說。

西元三八五年這一年,是個特別嚴峻的轉折點。在一場主教會議上,許多主教指控一名住在阿維拉(Avila)地區、名為百基拉(Priscillian)的男子為異端,馬克西姆皇帝(Maximus)便將百基拉和他的六位追隨者在特列夫(Treves)斬首。這就是第一位命喪基本教義派之手的罹難者。用今天的眼光來看,百基拉那些被認為觸犯教條的神學「錯誤」,似乎很難直接將他判以死罪:他告誡追隨者遠離酒肉,同時提倡認真讀經,並對我們現在所謂「動感」的靈恩敬拜採取寬容的態度。他認為,已被排除在聖經正典外的文字作品,雖然不是直接來自上帝的「默示」(inspired),仍可以作為生活的實用指導原則。

除此之外,百基拉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歷史地位:他是第一個由於自身的基督宗教觀點,而被基督徒判處死刑的基督徒。不過,他絕不是最後一個。一位歷史學家估計,在君士坦丁之後的兩百五十年,帝國當局總共處死兩萬五千人,理由也是這些人信仰的教條不純正。

君士坦丁的時代磨刀霍霍地展開了。這是帝國基督宗教主宰歐洲文化和政治的新紀元,而且一路延續到禍福並存的中世紀。這個時代催生了美輪美奐的夏爾特主教座堂,卻也帶來了審問異端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;這個時代出了可敬的聖人亞西西的方濟各(St. Francis of Assisi),也出了宗教迫害打手托凱爾馬達(Torquemada);這個時代有人文曙光--但丁的神曲,也有教宗博義八世強硬的「唯一至聖」諭令,宣告教皇在俗世與靈性國度無遠弗屆的主宰力。無論是文藝復興還是宗教改革,都未大幅改變「教理時代」的深厚基礎,歐洲勢力的擴張在這段期間更是跨越世界上各大陸,簡直無所不及。這中間的時代,也就是「教理時代」,促使作家兼歷史學家伊萊爾.貝洛克(Hilaire Belloc, 1870-1953)說出一句名言:「信仰就是歐洲,歐洲就是信仰。」

「教理時代」大約持續了一千五百年,歷經啟蒙運動、法國大革命、歐洲世俗化,以及二十世紀反殖民主義運動等波瀾刷洗以後,已經苟延殘喘。到了二○○五年,這個時代已經可說名存實亡:歐盟不想在其憲法裡提到「基督徒」一詞,此舉無疑為它提上了墓誌銘。

儘管如此,請別誤認為我定義的教理時代就是一段「黑暗時代」;因為正如我們所看到的,這整整一千五百年仍有一些基督宗教運動和個人,繼續把信仰和聖靈當作生活的基本原則。當時一般人絕大多數都是文盲,即使他們聽到教堂內祭司在吟誦經條,也不懂拉丁語。對基督的信心就是他們的指路明燈,盼望神的國度則是激勵自己的力量。

大多數人沒有經過太多的思考,就接受了教會的官方信規;也有許多人熱衷於宗教慶典與節日、對聖徒的故事津津樂道,卻視那些信規為無物。羅拉德派(Lollards)、胡斯派(Hussites)和後來許多思想家如義大利哲學家焦爾達諾.布魯諾(Giordano Bruno,1548-1600)等許多有識之士,都公開反對教會的一些教條。總而言之,中世紀充斥著許多神職人員所謂的「異端邪說」和「分裂教會」的事情。對許多人而言,「教理時代」同時也是一個對靈性十分重要的「信仰時代」。

現在,我們正準備迎接基督宗教故事的新一章。儘管許多人預測基督宗教會陷入萬__劫不復之地,它的傳播與成長速度卻比以往任何時刻都還要快。這樣的發展主要發生在西方世界以外,並且著重希望、靈性體驗和門徒制,也極少強調信條的重要性,更不靠階級體制來壯大繁盛。在我們眼前展開的,是「後君士坦丁時代」。五大洲的基督徒正在甩開第二階段(教理時代)的陰魂,在崎嶇不平的過渡區域中另闢蹊徑,前往一個嶄新的時代。然而,這個時代還沒有一個名稱。

我想建議大家將這個時代稱為「聖靈時代」(或稱為「靈性時代」),但這個詞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。十三世紀時,一名義大利神秘學家菲奧雷的耶阿基姆(Joachim of Fiore,1132-1202)第一次提出這個詞,並開創了「三位一體」的全新學說。他說,過去已經經歷了聖父(舊約聖經)和聖子(教會)的時代,現在即將進入「聖靈的時代」(Age of the Spirit)。耶阿基姆宣稱,這個新的天啟要人們在生活中與神直接接觸,因此宗教體系的重要性將會大幅縮減,博愛精神將成為主流,而且異教徒也將與基督徒團結一致。

耶阿基姆至死都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。但他死後有一部分追隨者卻變本加厲,宣稱新時代已經來臨,神父或聖事禮儀將來都沒有存在的必要。他們還主張,這個時代將是最後一個時代,世界末日很快就要來臨,甚至還給末世之日設定日期。不用說,體制本身當然不樂見自己被排除在教會未來的計畫外,而世界也沒有走到盡頭。最後,就在耶阿基姆去世六十多年後,羅馬教宗亞歷山大四世(Alexander IV)掌權的教會宣佈他的思想為異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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